韓浩月/文
在文學(xué)的黃金時代,有一句話很流行,那就是美國詩人羅•布萊所說的,“貧窮而聽著風(fēng)聲也是好的”,很多青少年把它奉為座右銘,以示清高,我亦如此。每到周末的時候,我便到曠野里喝著免費的西北風(fēng),擺出一副“前無古人,后無來者”的樣子,陶醉其中。那個時候,別說做什么一夜暴富的美夢了,誰要是死皮賴臉地往我手里塞RMB或USD,準(zhǔn)會遭到我無情的唾棄和鄙視。
從以窮為傲,到被窮折磨得身心俱疲,再到坦然面對窮,很多窮男人都經(jīng)歷過這樣的心理歷程。記得有一年的某天,兩個朋友攜夫人到我家喝酒,三盅下肚,管不住自己的嘴,暢談起做什么樣的男人最幸福,我們?nèi)齻男人的統(tǒng)一答案是:做一個窮男人,有兩畝地,撐不死餓不著,種點白菜、絲瓜,吃飽了睡,睡飽了吃,再情趣一些,周末邀三倆同等窮酸的哥們到葡萄架子底下喝酒吟詩,快活似神仙,堅決與金錢劃清界限,如果老婆能進(jìn)外企一個月賺個萬兒八千的更好,放眼天底下,哪有被老婆養(yǎng)著這件事更愜意?
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自然遭到同桌女士的強烈諷刺和反擊。一女士發(fā)現(xiàn)新大陸似的一唱三嘆:想不到啊想不到,平日里你們哥仨衣冠楚楚,開口幸福全人類,閉口拯救全世界,現(xiàn)在的狐貍尾巴露出來了。另一女士忿忿不平若失身少女,指著事主的鼻梁說,我總算明白你這個人的本質(zhì)了,明天我就去辭職,你想每天跑葡萄架子底下喝酒,那是白日做夢。眼瞅著三個女人一臺戲,一千五百只鴨子要發(fā)動世界大戰(zhàn),哥幾個面露苦澀,女人啊女人,真是開不起玩笑的動物。
二畝地、葡萄架、狐朋狗友、吟詩作對……是人都該知道,這是天下搞文字的人最愛意淫的一個場景,真要實現(xiàn)了,那二畝地準(zhǔn)被糟蹋的豬都不肯進(jìn)去,一幫狐朋狗友也得天天打得頭破血流。窮酸這個詞被用來形容文人,最為恰當(dāng)不過,這幫三天不削就不知道自己是根軟鉛筆的家伙,不僅在窮苦時又臭又硬,頭戳地不改一張臭嘴,就是日子好過了個別都奔富翁級別的去了,也時不時無病呻吟,把懷念往時的困苦當(dāng)成人生一大樂趣,恨不得時光倒流,自遭一茬罪,再受一茬苦,電影《甲方乙方》中那個把全村的雞全吃光了的家伙就是他們的代言人。
男人為什么對“窮”如此情有獨忠,是想借此考驗家中糟糠是否情比金堅,還是真像前文所說,純熟陳詞濫調(diào)?我看都不是。許多男人在心底有一個帝國夢不假,但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有大志氣、大愿望,有少數(shù)的這樣的男人:他們崇尚反樸歸真,他們的浪漫念頭顛覆不滅,他們內(nèi)心卑微胸懷不算坦蕩,但是他們活得真實、自在,他們的鼻祖莊子是他們的偶像,幾千年來中國文學(xué)史窮書生的遭遇和艷遇,更為他們制造了一個不存在的“國度”,這個國度里,生活的節(jié)奏是寧靜而緩慢的,也有世事的煩擾,但更多卻是一派繁榮——盡管這繁榮看上去有些虛假。
不乏這樣一些男人,他們無時無刻不陷在一種裝腔作勢的環(huán)境中,到處故作嬌羞狀、搔首弄姿,到處欲拒還迎、盲目模仿。衣冠楚楚的肉體內(nèi)部,每一個細(xì)胞都透漏著偽貴族式的虛假……不明白做這樣的人,活著有什么幸福可言。我開始懷念以前窮困的日子,盡管這種懷念也摻雜著矯情的色彩,可是我仍然毫無羞恥的懷念。我懷念那種真實、純凈、與自我,懷念那種天真、幼稚與困惑,懷念那種為了單純的理想可以放棄整個世界的勇氣,現(xiàn)在,在擁有了疊加累積的物質(zhì)保障之后,我反而變得患得患失。
沒有人心甘情愿做一個窮人,好大喜功的男人尤其如此。窮也許是對詩意生活的一種向往,是男人對田園情懷的一種期盼。不過,這種審美趨向也證實,品位這種事情,無論男人是窮是富,都是可以談的,我們不僅有窮人談品位的光榮傳統(tǒng),也有窮人談品位的實用經(jīng)驗。
比如,我有一件比較喜歡的T恤,夏天的時候我穿著它招搖過市,可在穿了幾次之后發(fā)現(xiàn),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喜歡這款T恤。女人不喜歡撞衫,女明星更是以在公眾場合撞衫為羞,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男人對撞衫事件怎么看,那么好了,現(xiàn)在可以告訴你,我對此毫無感覺,更沒產(chǎn)生任何覺得自己沒品位而產(chǎn)生的自卑。
要知道在中國男人剛剛開始大面積追求紳士風(fēng)度的時候,被人形容為“沒品位”是個多么殘忍的事情。我最愛抽的煙是兩塊錢一包的“大前門”,最愛喝的酒是8塊錢一瓶的“二鍋頭”——是真的喜歡,不是故意擺酷裝作與眾不同——雖然有不少男人愛這么干。對于抽劣煙喝劣酒的事情,我從不擔(dān)心有人說這沒品位,難道品位是用價格堆砌起來的么?
無需花多少時間推敲,真實的答案便殘酷無情地浮出水面:在大多數(shù)時候,品位還真是價錢堆出來的。在這個社會,當(dāng)你去想象一個有品位的男人的形象時,不免有這樣一個家伙出現(xiàn)在你腦海:他抽昂貴的雪茄,一支煙能抵一個孩子一年的學(xué)費,他每個周末打高爾夫,家里的酒柜擺滿來自各地的名酒,身邊總圍繞著一個看著眼熟但卻叫不出名字來的女明星……但此人卻有一個毛病,就是在就餐后剔牙時從來學(xué)不會用紙巾遮掩一下嘴巴,這很是讓人面臨兩難境地——這樣的人究竟是有品位還是沒品位?
也許用一個男人對物質(zhì)的態(tài)度來判斷他是否有品位是一個錯誤的辦法,還是從精神傾向上來判斷比較容易一些,比如,看一個男人是否有品位,要先從他身邊的女人看起。女人大概是男人這輩子挑選的最奢侈的耐用品了,一個長期存在的女人,不僅決定了他的外表形象——女人不熨衣服他就要穿皺巴巴的襯衫上班,而且決定了他的精神氣質(zhì)——溫柔賢惠的女人通常會滋養(yǎng)出氣定神閑的男人。對此我的結(jié)論是,一個女人的美好程度,在一個男人的品位等級上,有著決定性的作用。
男人是集體動物,不像女人那樣喜歡追求個體區(qū)別,盡力讓自己顯得和其他女人不同。體現(xiàn)在著裝上,會發(fā)現(xiàn)男人對衣服的需求要遠(yuǎn)遠(yuǎn)排列到其他需求之后。自牛仔褲發(fā)明以后,全世界的男人幾乎就開始穿同一條褲子了,而對上衣的要求,最夸張也僅限于“一個男人的衣櫥里至少要有一打襯衣”,我猜測,這打襯衣有80%的可能是同一個牌子的。至于服裝的價格問題,搜狐CEO張朝陽的觀點可以代表一大批男人的態(tài)度,這位曾登上不少時尚雜志封面的時尚先生說過這樣一句話,他很少挑選價格超過一百元的襯衣。
窮光蛋們總是振振有辭的,中國男人很多時候不愿意討論品位問題,不是不想,而是沒機(jī)會。普通男人說不挑選百元以上的襯衫是迫于無奈,話換到張朝陽口中說出來,那是個性。于是,話題最后還是避免不了要從精神回到物質(zhì)的境界上來——現(xiàn)在討論男人品位為時尚早,還是等中國的經(jīng)濟(jì)總量再翻上一倍之后再說吧,沒錢,談男人品位總是有點心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