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啟錢:人的“物化”
吳啟錢
在我們的觀念里,萬物皆下品,只有人最高,人和物是不能相提并論的。
比如,我們通常稱食品、藥品、衣服等為食物、藥物、衣服,就合情合理,因為這些本身都是物品,供人所用。即便有生命的豬狗馬牛,我們也稱之為牲畜,以示與人類的區(qū)別,以讓人類高高在上。因為人類相信,人是萬事萬物的中心。
莎士比亞曾用詩句謳歌人類:“人類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!多么高貴的理性!多么偉大的力量!多么優(yōu)美的儀表!多么文雅的舉動!在行為上多么像一個天使!在智慧上多么像一個天神!宇宙的精華!萬物的靈長!”
但是,為什么這樣的“人”,仍會被稱為“物”,即“人物”呢?且能被稱為人物的都不是一般的人?
比如,梁啟超在《南海康先生傳》中寫道:“其人(指康有為)未出現(xiàn)以前與既出現(xiàn)以后,而社會之面目為之一變,若是者庶可謂之人物也已。”也就是說,只有才能杰出或聲望卓著、有地位的人,或者只有那些與眾不同的人,才能被稱之為“物”。
把人當(dāng)物,這里面是有“文章”的。
人本來就是物。天生萬物,也包括人。在生物學(xué)家眼里,人是一種有機物,叫碳基化合物,與其他物品一樣,都由原子構(gòu)成。人的生老病死,與物的生生滅滅,遵循的都是一樣的物理規(guī)律。與人生命短暫、有限和脆弱相比,自然界之物則幾乎呈現(xiàn)出無限、長久和堅硬的特點,很多古樹名木,動輒百年,不乏千年。這既讓人驚嘆,也給人啟發(fā)。于是,我國傳統(tǒng)文化中,就把人與天地并列為“三才天地人”,雖然有“拔高”人的用意,實際上也還是肯定了人的物質(zhì)性。
人的“物化”,使得無論是英雄、領(lǐng)袖,還是平民,都是一樣的具有血肉之軀,會有七情六欲,都食人間煙火。也就是說,大人是物,小人也是物,真的體現(xiàn)了物質(zhì)第一性的原理,這是人人生而平等的物質(zhì)基礎(chǔ)。除了尊敬或者說崇敬,用不著神化、圣化任何人。因為無論他如何偉大、怎么神圣,終究脫不了人的物性。
讓人具有物性,有血有肉,人才真實。人的“物化”,還有一個意義,就是給那些與眾不同的,有一定的名聲,甚至有名望的人,貼上“人物”的標(biāo)簽,賦其優(yōu)秀品質(zhì)以“物”而固化下來。形塑一個人成為“人物”,一方面自己對自己有“人物”的要求,另一方面社會公眾也能夠以對待人物的態(tài)度進行監(jiān)督,不至于蛻化變質(zhì)。
不過,人終究是人,不是普通的物。人類有情感,會想象,能創(chuàng)造,而且人類天生“不安分”,熱愛自由。所以,人物的“重心”,或者說根本屬性,必定在于人。英國詩人羅伯特·彭斯說:“人是一部機器,消耗的是食物,創(chuàng)造的是思想。”詩人雪萊說:“人有一顆產(chǎn)生感情的心,一個能思維的腦,一條能說話的舌。”即便是卡夫卡小說《變形記》里變成了甲蟲的格里高爾·薩姆沙,也還是表現(xiàn)出人的意識、情感和思想,而不僅僅是“蟲性”。
如果僅僅把人當(dāng)物,而不把人當(dāng)人,則人一定會異化為物,與機器一樣淪為工具和手段,就會造成一部分人奴役另一部分人的惡果。這就在根本上背離了馬克思關(guān)于人是目的不是手段的思想。所以罵人以物,是貶損一個人的一種方式,如榆木腦袋、狼心狗肺、鐵石心腸、豬狗不如等。
人非草木,人不應(yīng)該困在物里,應(yīng)展現(xiàn)出作為地球主人的慈悲、寬容與愛,盡可能讓人的創(chuàng)造能力與自由精神,惠及每一個個體。作家王小波說:“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,第一就是要好好做人。”尤其是那些“人物”,都要從人與物有機統(tǒng)一的高度,保持自己的謙卑,奉獻自己的崇高,成為真正的人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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